一本电影杂志的死亡,以及迷影青春期的结束
2018-01-04 10:5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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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isy 

来源:奇遇电影

(作者为电影媒体工作者,现居北京)

1

大概每个人的少年时代,都会寻求一样东西,来制造一种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的「假象」。

读别人不会读的书,听别人不会听的音乐,看别人不会看的电影,等成年以后回头去看,相当自以为是。

虽然承认起来有些羞耻,但在当时,那的确是数种让自己度过有些微不同的「少年时代」之方式。

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把《看电影》这本杂志,尤其是它的午夜场刊,看做自己在青春岁月里,不一样的一个标点。

在那个「移动互联网」还不知为何物,初高中还会管制课外读本,进口大片配额远低于现在的年代,杂志,是我们接触到外界最便捷的途径之一。

色彩驳杂的报刊亭,就像一个世界的窗口;而摆在上面,包着透明玻璃纸的新到杂志,翻开还能闻到油墨气味的铜版纸,就是我当时对电影世界的全部想象。

说来好玩,我从小就很喜欢逛旧书市场,所以我的第一本《看电影》,是在旧书摊上买的,刚好就是《看电影》午夜场,第2005年第5期,封面是凯特·温斯莱特的《爱情和香烟》。

那一年,《午夜场》刚刚创刊,定价还是12.8元,后来涨到了16元。

那一年,李安的《断背山》拿下了威尼斯金狮奖;

那一年,法国电影资料馆,从亨利·朗格鲁瓦建址的夏约宫,搬到了现在的贝尔西街58号。

当然,最后这一条,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从那时候起,我除了每月都会去报刊亭买新到的《看电影》以外,还会不断去旧书摊搜素,只要看到不熟悉的封面便会买下。

这也算是《看电影》的标志之一,每一题的封面都做得相当醒目。

那些印在封面上的图像,直接与某些关于电影的记忆相连。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汤唯和梁朝伟封面的某一期正刊,里面有对李安的详细访谈,把《色,戒》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的我,也曾经试图在那密密麻麻的访谈中,找到一些关于李安的密码。

我也渐渐在后续的新书中,在无数本从旧书摊搜刮来的过刊中,补全了对《看电影》的完整印象。

2

《看电影》1999年创刊,封面是当时风头无两的好莱坞明星夫妇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那年,他们最后合作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放到现在来看不禁唏嘘。

这一期里面还有布拉德·皮特,当时他还和安妮斯顿在一起。

在后来的《看电影》中,《史密斯夫妇》之后,皮特还谈到与安妮斯顿这段过去。大意是说,他自己很想要小孩,但安妮斯顿并不,这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之一。

而现在,连安吉丽娜·朱莉和皮特的婚姻,都成为过去了。《看电影》的封面上,却永远留着《史密斯夫妇》的标志性动作。

伴随着电影和杂志一起长大,一起老去,一起经历过去、当下与未来的,并不只有我们而已。

后来,《午夜场》在2005年创刊,与更加关注新片的正刊相比,午夜场的风格显然更怀旧、更专业、更迷影一些。

这从《午夜场》这个增刊名字,就能看出一二。

就好像《午夜场》创刊时的《上道》中所写的:「《午夜场》是铁杆影迷最扎堆的电影场次,代表着影迷对一部电影最为苛刻,也是最为准确的评判,同时也代表着更为精细的胃口。」

这说得确实没错。「午夜场」作为一种放映方式,最早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电视台上推行。这个时间段放的,总归不会是什么热门大片。

后来,在七十年代前后,这种放映方式才开始落地到影院里。和电视台中类似,相对小众、亚类型、B级的影片,在电影院的午夜场里,找到了他们的热爱者。

就算到了现在,不少电影节,都会专设「午夜场」单元,连放以恐怖、惊悚等元素为主的影片。

只不过,内地电影院直到现在,也没有建立起午夜场放映的习惯。

中国电影资料馆在约十年前做过通宵放映,100块连着看4部约翰尼·德普的电影,据说来了好几百人。

倒是有越来越多的大片,熟稔了零点首映的套路。那些零点场次坐满《星战》、《哈利·波特》或者《魔兽》的影迷,大家在散场后的两三点兴奋谈论剧情的顷刻之间,是离「午夜场」最近的时刻。

回到《看电影》这本杂志上来,《午夜场》与正刊的不同,首先就体现在栏目划分上。

当时正刊的主要栏目,有「封面故事」、「特别报道」、「专访」,分地区介绍新片的「美国来信」、「韩国来信」,对时下新片的「探班」,介绍影人的「原色」,评价新片的「审片室」等等,也会有影评人专栏。

当然,还有后来被取消的,应该是很多人心头好的,「情爱参考」。

这个栏目的主笔之一,就是《看电影》杂志的主编阿郎。

光看「探班」、「审片室」这些栏目,就能知道,正刊主打资讯,对时下热门的好莱坞大片,明星、电影节,都有涉猎。

而《午夜场》的主要栏目,则是每期一个专题的「策划」、介绍电影人的「影君子」、「万诱引力」和「捕梦者」,详细分析某部影片的「拉片室」,影评人专栏的「影痴」,专事介绍恐怖惊悚电影的「恐怖角」等等。

如果要我给自己喜欢的《看电影》栏目排个序,第一是正刊的「情爱参考」,第二是专栏,第三则是「影君子」、「万诱引力」和「捕梦者」。

「情爱参考」栏目的消失,让很多人惋惜,在这里就不多说,因为那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之所以会把「影君子」、「万诱引力」和「捕梦者」放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很有相似性。

这三个栏目都会花比较大的篇幅,来介绍某个电影人,其容量和覆盖面,甚至有些接近一篇小论文。

而「专栏」,之所以放到最后来说,则是因为,这大概是大家最有感怀的一个栏目。

直接地说,它代表了从当时到现在,都最有影响力的一批影评人。

间接地讲,这个栏目,不像资讯、策划、影人栏目一般谨言慎行,构造严密。

专栏作家们可以基于一个主题,信手拈来,想写什么写什么。它因为这些影评人的个人性,私人喜好和不同专精,而夹带了大量私货。

专栏大概是从2002 年前后,(很可能并不准确,只是个人记忆),周黎明开始在正刊写影评专栏开始的。

要说明一下,周黎明其实正是从当年的「新媒体」——为各大门户网站写影评开始,继而为纸媒撰写电影专栏

后来,越来越多的名字也开始进入我们的视野,并拓展到午夜场。

罗展凤专讲电影音乐,为此后来我还专门买过那本《流动的观影声色:罗展凤映画音乐随笔》;

魏君子说书,用口述史讲香港影人影事;

Magasa讲古,写过不少电影史上偏僻的冷知识;

范小青评韩国电影、苏七七的书信体,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作者。

连彭浩翔都会在上面写点自己和电影相关的私人(把妹)历史。

这些相当带有个人化色彩的影评,或者用「泛电影文章」来称呼它们更为合适,是当时的迷影青年所能看到的,最真挚的,写给电影的情书。

而现在,13年过去了,《看电影·午夜场》出了156期,昨天(1月2日)宣布停刊。

就像是杂志封面不断更迭的明星夫妻一样,时代在走呵,脚步也不会为你而停留。

3

《看电影》最全盛的那几年,也是杂志和纸媒的鼎盛年代。

惋惜和缅怀是真切的,但人们的本性就是那么无情和喜新厌旧。

当新媒体出现,旧媒体便以迅速的声势,被使用习惯、被同辈压力、被流量、被阅读量、被碎片时间抛在脑后。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世界的窗口不仅开在了每个人的电脑屏幕上,也同样开在你对手机的每一次滑指操作里。

你几乎已经不能再在脑海里重构青年学生每天去报刊亭询问新的一期杂志有没有到货的场景。有什么信息是网上不能查到的呢?

当任何资讯都唾手可得之时,资讯本身便不再具有私有性。资讯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借由微信这样的新媒体,出现了某种倒转。

以往,是读者支付金钱与时间,去购买、阅读资讯。而现在,至少在知识付费还未铺开来的现在,是资讯用自身的制造成本,来「购买」读者阅读的时间,再将其化作流量,变现为金钱。

我们的时代,从用金钱主动购买资讯,变成了用资讯主动交换金钱。

这中间的媒介,是时间。

在此种趋势之下,无法满足移动阅读、资讯更新的纸质杂志日薄西山,是无可避免的历史潮流。

消失的,并不只有《看电影·午夜场》。

《电影世界》在2017年4月刊就停印,据说内容已经做到了6月刊,虽然还没有宣布停刊,但未来的转型也不明朗。

从1979年创刊的《电影双周刊》,历史更久,在2007年停刊,在《看电影》的资助下,被《香港电影》接过「香港唯一一本本土电影杂志的旗帜」。现在,《香港电影》杂志的官方微博也只更新到2013年。

消失的,并不只是电影杂志。

如果说迷影青年有《看电影》,那么摇滚青年就有《我爱摇滚乐》。这本号称了多年地下出版物(因为没有刊号)的杂志,也在2014年停刊。

当然还有相当多,无法在这里一一列出的停刊报纸和杂志,相信2018年会有更多,更多。

把杂志数字化,或许是对抗这种时代潮流的一个方式。数字化的方向有很多种,停掉了午夜场的《看电影》,也在做着这样的尝试——做APP,微博、微信公众号。

在此之外,办电子刊物、做电台FM、开视频节目,或许都是方法的一种。

豆瓣时间的电台节目,销量还不错,或许也能作为参照的样本。读者们对于知识付费的习惯,黏性不大,但也慢慢在培养。

国外一些数字化起步比较早的杂志,或许也能作为参照,旗下拥有包括《The New Yorker》、《Vogue》在内的多本知名杂志的康泰纳仕集团,在将杂志数字化之外,也在将资讯与电商和其他娱乐行业结合,试图用消费,来带动杂志的数字化转型。

时代正在消解掉「杂志」这个词语。杂志的意义,逐渐被一篇篇的微信推文,网站每逢事件的专题,视频节目一期一会的更新所取代。

在全民微信的时代,作为新媒体代表的「微信公众号」们所面对的困境,其实和「杂志们」所面临的困境,并没有本质区别。

作为一个资讯、知识和内容平台,公众号们必然要生存。如何削减掉「软文模式」的伤害,在客观发声和主观人格化媒体中取得平衡,找到更良性的盈利模式,是新媒体和旧媒体们,一同都要苦思的事。

正在被唾弃的一代媒体,是杂志;下一代被推弃的,离新媒体也不会太远。

《午夜场》从创刊,到全盛,到停刊,不过短短13年而已。

微信阅读时代,从2012年公众平台上线到现在,也已经走到了第6个年头。

关于未来,谁都看到了趋势,但谁都不说,心照不宣,沉默得像个最精明的走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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